前言

本篇文章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在日本接受ASD(自闭症谱系障碍)诊断、开始服用アトモキセチン(择思达,Atomoxetine),并分享自己的心理变化和体验。

正式就诊之前

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精神状态就非常不好,一直觉得其他小朋友能感受到快乐这件事很奇怪,隐隐约约也发现了其实是自己不太能感受到快乐。长期精神疲累无法集中精神听完一节45分钟不太感兴趣的学科的课,写作业反复走神,上课不听讲下课熬夜自学,记不住教科书上的公式和方程式但在考试时仗着自己聪明从结论反推原因之类。

这些都会被我与老中环境当作个人特质与性格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这样与生俱来的特质继发了我隐忍十多年的冲突与矛盾压在尚未成年的我头上,加上2020年疫病处理、学业与家庭压力等等复杂原因,最终导致一个结果:精神状态变得更差。

为什么我管理不好我的情绪,为什么老师在课堂上公然说我半夜不睡觉在网上po情绪是“无病呻吟”,为什么明明自认为没有压力但察觉之时洪水已经决堤,为什么从小就很难处理人际关系,为什么接受不了他人甚至心理咨询师的意见,为什么长辈总是莫名其妙对我生气,为什么两极分化要么三分钟热度要么痴迷,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要受这样的折磨到底是为什么?

这次就诊给我答案了。

在国内上大学本科之后,我自认为的“开启新的人生阶段”并不存在,我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

睡眠极少,拖垮自己的身体健康,无法整理寝室和个人清洁,寝室最终沦为”睡觉的地方“,逃课,没有办法与别人成为小组完成作业于是自己一人成为一个小组,作业拖到最后一天写,被导员折磨写检讨,无法和人交流,毕业论文延后数个小时才上交,每每想到这四年我就反胃。

我还有很严重的冲动消费行为,穿衣模式单一固定但每年都与前一年的穿着不同,社交狭窄,无法独自进入陌生餐馆,考试前与限时任务前会反胃或肠胃刺激跑厕所,躯体化症状,轻微解离。

我尽力了,活着本身就要消耗很多精力了。

大学四年是痛苦的,和高中初中小学一样都是痛苦的。但好在我找到了一个愿意陪我的人,我交了男朋友。虽然我跟他说了我完全感受不到爱是什么,但他还是愿意陪在我旁边。

这是我20多年来唯一的收获,长期稳定的爱。虽然我还是感觉不到,但陪伴就是有价值的,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好在我没有停下脚步,我做了很多量表,听清楚了自己的诉求和声音,知道老中的有毒环境与病耻感,我连上了互联网,抛弃一切努力润出去了。

但我高估了独自维持正常生活的成本,几次险些跌落下去,再加上我对自己过去的好奇,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以此契机预约了精神科就诊。

就诊

我预约的诊所是位于东京港区的白金メンタルクリニック,院长今井莉香医生可以中文对应,以减轻我就诊的压力。

准备了打印出来的发育史和健康保险证。这家诊所可以用信用卡付款,楼下药局取药只接受现金,所以我又带了信用卡与几千现金。

前台是仅日语对应的,但会提供中文说明的卡片。初诊时被要求画了经典的太阳陆地和树木的图,画好后额外在画上加上一条蛇。

和医生交流的时候无法停止抠指甲的行为,控制不住。我说明来因,无法克制流下的眼泪,告诉医生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想来看 ADHD 与 ASD。递上发育史,说了最近遇到的事情。

简单谈完医生说为了应对注意力集中困难给我开了3周的择思达,还开了女性用的 ADHD 和 ASD 量表回家做。

再诊时我准备了这最初三周的服药感想和量表,算好分数之后得知受 ASD 影响反而比 ADHD 影响多一些。我继续追问,被回答说“已经是确诊 ASD 的状态了”,虽然没有诊断书。

然后开启了长期服用择思达的计划,毕竟服药之后工作表现更好。ASD 是没有药物的。

择思达服药感想(再诊日写就)

服药三周,期间周末有1-2天断药,平日每天午饭后一颗择思达10mg(剂量减半)。今天(再诊日)是第三周的最后一天,从今天开始尝试按正常剂量早晚服两颗。买了Apple watch,可以提醒吃药和监测压力。

初诊当天晚上做了积攒三个月的家务,脑内嘈杂的想法在服药五分钟内就几乎消失了,让我以为过去20多年的生活像假的。最开始也有像是“人格被替代”的怀疑,演变成心理上产生依赖之类的担忧。

现在更多的将它看成一个生活道具,依不依赖的…再说?依赖择思达比依赖冲动多巴胺回馈更好一点。

第一周

感觉到择思达给我开了一个后台,提醒我应该在这个时候做什么。以前的走神会忘记自己在走神(忘记在工作时间),现在会时刻提醒我,对启动困难有一定帮助

往常必须要听嘈杂的ACG音乐才有可能开启的任务,现在不需要听音乐,听轻音乐反而觉得吵闹。

择思达给我按在工位前了,不仅是注意力会被拉回,有时想走一走的想法也会被我按回去。

第二周

意识到择思达副作用,偶有一点点困,以及带来严重的便秘。没有造成困扰。

可以靠吃非刺激性便秘药氧化镁解决(长期吃OK),然后保证最低六个半小时睡眠。

吃了择思达之后再也没在工位睡过觉,但确实晚上更想睡觉。

第三周

连续断药两天之后再服药会感觉不太舒服,以后不会连续断两天了。

身体习惯了午饭后吃一颗的药量,镇定效果没有第一周明显,感觉现在是一个“正常状态”,很微妙,也会走神,启动困难有改善但变得效果不大

情感波动观察记录

再诊的两天之后出现了自残冲动。这是时隔六年又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割腕冲动,但是过了一分钟就把它遏制住了,因为我说过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的,即便是不理智的情况下也不要再去欺负它了。

我猜测是因为精神上连续兴奋了两天,在察觉到这个状态“快要结束”,即将变成史无前例的低谷时精神突然跌落产生的自残冲动。

我在这里将感想记录下来。

自残冲动

人活着是要互相拯救的,但我是要靠过去的自己来拯救的。我听不进别人的建议,心理咨询这个词让我作呕,很多东西都要自己承担。

昨天发现自己想自残,脑子里也不怕痛了也没有恐惧了(第一次割腕的时候绊住我的就是这两点)。

不知是否拜择思达所赐,拨开哭泣的痛苦杂音之后脑子里一片清明,“让我去割腕”只有这一句话滴在一片潭水里荡着波纹。这样我就能快乐了,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就会有别人看向我了。

我想好了要拿起的刀,毫不迟疑望着那潭死水走去,想要捞出里面的月亮。

然后有人拽住我的衣角,说,身体在哭。我剃头看向戴着表的左手腕,仿佛看见了即将划开的伤口,和第一次不一样,这次划开的会很深,很宽,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没有结痂,最深处的血是黑色的。

疼吗?只是疼而已,跟被蚊子叮了没有区别。我死死盯着潭里的月亮。

但是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不是环境施加给你的异物,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它和你过一辈子了。你伤害了它,再次与身体决裂,身体也会委屈的,这样对它公平吗?

一刀划下去,对身体公平吗?你真的理智吗?

我僵住了,我不是理智的,我会变成身体的加害者,背叛了同伴的人最终真的会变成一个人。我只能给自己自杀这唯一一次机会,身体会尊重我的决定的,下手就要立刻死。但是自残行为只是在欺负弱小者罢了。

水中的月亮消失了,波纹也消失了,水面像死一样寂静。我呆坐在原地哭出声来。

我想听活人说话。